黎黎

南风不向南（五）

 

 

照顾尹南风是件很省心的事，这是张副官暂时得出来的结论。

　　跟尹新月比，这个一本书就能安分一天的姑娘真是‘别人家的孩子’。

　　张副官一直不理解为什么别的男人都更喜欢那些会撒娇会哭闹的女孩子，明明像尹南风这样一个人静静的等他一天的行为才更让人心疼。

　　他是副官，大事上佛爷决定，更细化的部分几乎都是他在做，很多时候他甚至比佛爷更忙。

　　但不管是哪一天，只要他回去，就能看到客厅的台灯下一个人翻动着书页的尹南风。

　　他照顾她成了大家默认的交付，而她的等待，也成了所有人的心照不宣。

　　明明这是很不合理的事情，这样的行为，太像一个等待丈夫的妻子。

　　但不管是尹新月、管家还是小葵，都在对上尹南风目光的第一刻就自动咽下了所有的话——大概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

　　张副官在之前大概不知道自己是个容易心软的人，比如看着昏黄灯火下的姑娘，他会情不自禁抽出所有没被公事占领的时间来、陪陪她。

　　做的其实都是小事，给她找她喜欢看的外国小说，带她去八爷的铺子里转悠转悠，二爷开嗓唱戏的前几天就给她定好戏园子的位置，他甚至还委婉的提醒了尹新月不要老找她‘聊天’——只有尹新月一个人叽叽喳喳的交流。尹南风从来没有抱怨，甚至还能在尹新月的‘轰炸’下继续淡定地看书，但张副官只碰见了一次就皱了眉。

　　尹新月当然有因为这种事情炸毛的时候，但都比不上张大佛爷的怨念——他平日里随叫随到的副官好像开始掐着点上下班了，如何不让人惆怅呢？

　　夏季一下子就溜过了一半，尹南风的异样虽然隐藏的好，但还是被耳聪目明的几个人发现了。

　　比如不管白天晚上、温度多少，她的身体始终是温凉的，不会出汗；

　　又比如不管什么味道的菜肴、汤药，她吃的都很‘痛快’；

　　再比如她的触感也有些欠缺，对疼痛和温度的感应都比常人更迟缓、也更浅薄。

　　尹新月暗地里肯定是被尹家老爷子吩咐了一些事情的，她跟尹南风越亲近，背后藏着的东西就越让人不安。

　　按理来说尹南风也是聪明通透之人，很多事情不用点都透了，这件事自然也不应该看不分明，但她还就顺其自然的由着尹新月在自己身边‘安营扎寨’，任由她一点一点窥探。

　　张日山请尹新月不要过多打扰尹南风，一是为了让尹南风得一点安静；二，其实是为了尹新月好。

　　尹南风摆明了不是简单角色，现在还在恢复期自然没有过多需要忌惮的地方，但他有时候也会想，会不会她什么时候就想起了往事，会不会什么时候、她就要跟他们为敌。

　　毕竟，她是由尹家叛逃者带出来的人物。

　　这样的想法在他每个深夜回到张家见到她时都会冒出来，就像雨后的青草，郁郁葱葱一片。

　　但不知道为什么，就算这样，他对她的好，未有消减。

　　夏天走到了尽头，他带她去了医院——检查身体。

　　中医当然是博大精深，但是看外伤，还是西医要实际一些，有仪器探测，感觉更实在一些。

　　尹南风顺从地听从张副官的安排，让医生探查自己喉咙上的伤口。

　　从医生皱着的眉头来看，情况应该不是很好，张副官想了想，让已经检查完了的尹南风跟着护士去拿药。

　　她定定地看着他，没有挪步。

　　有些事可以听他的，有些事、还是先看看吧。

　　小姑娘其实没有别的意思，这是她的身体，就算有问题，也该她自己知道自己负责，让人瞒着算是怎么回事？这股说一不二的劲头一上来，尹南风下意识地挺直了肩背。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跟张副官无声对峙的样子，让自己觉得很熟悉。

　　就跟血液里扎根着的东西苏醒了一样。

　　不过，下一秒就破功了。

　　温热落在头顶，摩挲了两下，连着声音一下让她绯红了脸。

　　“听话，乖。”

　　白生生的姑娘红着脸，看着容易让人联想到小兔子，一边的护士顺手就牵走了这只兔子。可惜那个下手的人，他完全是顺手照抄来的时候看到的父亲哄女儿吃药的画面，压根没反应过来她的脸红意义何在。

　　尹南风在取了药之后才觉得懊恼，自己怎么因为一句话就妥协了？这也太不‘尹南风’了！

　　不对，尹南风，该是什么样的……

　　就像信号灯，拧开了一个，就有一排跟着亮起来。

　　张副官跟医生谈完话出来的时候，尹南风站在走廊的窗边等着他。

　　她很漂亮，走廊边上不少人刻意留驻偷偷看她，还有个胆大的，凑在边上搭讪。

　　这脸皮其实也够厚的了，人家姑娘一直不说话，他还一直不停嘴，眼看他色心大起就快上手了，平地一声雷！

　　“手给我小心点放，别收不回去！”

　　就算不认识脸，那也认识那层军绿的皮啊。

　　这厚脸皮一看这杀气四溢的样儿，勉强挤出一个笑，收回了即将落在尹南风肩头的手：“张副官，竟然能在这儿碰见您，真是太巧了，呵呵……”

　　尹南风一双灵动的眸子动了动，默默卸了准备反手把这人过肩摔的力道。

　　“能碰见岳公子，是巧。”不过是一个营长的侄子，张副官叫一个‘公子’，还真是抬举他。这里人多口杂，张副官不想让尹南风在这里多呆，“南风，过来，我们该走了。”

　　尹南风自然的站在他身边，随后被他牵起手腕，一路走出医院，没少引人侧目。

　　一直到坐进驾驶座，张副官都觉得自己有一口气没顺过来，堵在那里很不舒服。

　　尹南风看了看他冷硬的侧颜，伸出了手。

　　张副官惯性的将手放在她的掌心，任由她在自己的手掌上比划。

　　——我没被占便宜，也不会被随便占便宜。

　　这是安慰吗？张副官还是觉得不舒服，勉强说了一句“我知道，没事”。

　　这真的是没事的样子吗？尹南风表示很怀疑。

　　汽车发动，吭哧吭哧的从街道上走过，尹南风眼角瞥过一个摊子，眼睛都亮了，急忙扭头。

　　某人在开车不好上手，但她这眼神都这么明显了，也不好当没看到，自动在路边停了车。

　　那是个糖炒栗子的小摊，摊主做得挺正宗，味道闻着不错。

　　这东西虽小，但这是尹新月跟尹南风两个人少有的共同爱好。

　　尹南风闻得到食物的味道，栗子软糯的口感也让她喜欢，这方面，应该算是女孩子的天性吧。

　　张副官才想着医生说尹南风的伤好得比一般人慢很多的话，看到这东西就想叹气，早知道就不停了。

　　“你现在应该忌口。”

　　尹南风忍着没翻白眼——我都‘忌’了一个多月了。

　　张副官语重心长：“小葵都给你买了很多次了，所以你喉咙的伤才好的慢。”你是不想开口说话了吗？

　　某人的怨念成倍添加——一大半都是新月吃了好不好？我就吃了几颗你就训了小葵十几分钟，她哪还敢给我买？！

　　小贩看着眼前这俩人一个人说一个人写，男的俊朗英气没有一点不耐烦，女的虽然不会说话但整个人美艳灵动，就是站在这儿都给他吸引人气。

　　“军爷，我这儿的糖炒栗子用的都是好糖，半点不上火的，小姐放心吃！价钱也公道的很，全长沙城都有名的。”

　　尹南风点点头，看向张日山，意思很明显——你听听你听听，还不买，好意思吗？

　　张副官面无表情地面对摊主：“给我来一斤。”

　　尹新月在家正好无聊，一看到尹南风回来就凑了上去，分了半袋糖炒栗子不忘问她检查结果。

　　“没事吧？我看着副官脸色可不好看。”

　　尹南风看着张副官到现在都还黑着的脸色，下意识点了点头。

　　她知道他今天心情不好，就是没太明白他郁结的点在哪里。

　　这一天尹南风睡觉之前张副官破天荒来敲了门，姑娘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深色睡袍，包裹得还算严实，给他开了门。

　　张副官看到第一眼就扭了头。

　　睡袍的颜色越深，衬得尹南风的肌肤颜色越雪白通透，被灯光一照……

　　尹南风看了看自己，穿错了吗？尹新月给她的时候好像是说她买了同样的款式准备晚上的时候跟佛爷聊聊长沙的生意……

　　呼出一口气，张副官把手里端的东西给她：“听小葵她们说你最近睡得不是很好，这是热牛奶，安神的。”

　　她喝不出味道，但还闻得出来，她不喜欢中药的味道，喝了多少都不喜欢。

　　接过牛奶杯子，看这人还没走，尹南风心里大概有底，把杯子放在了一边。

　　“怎么不喝？”

　　——不想喝。

　　“对身体好的。”

　　——我还不困。

　　“所以？”

　　——你陪我去走走。

　　嗯，这是个陈述句。